中巴经济走廊年底完成一期建设 到了盘点进展与展望未来风险的时候

《财经》杂志 郝洲  

2017年07月28日 11:50  

本文16467字,约24分钟

中巴经济走廊和其最大投资单项,阿拉伯海畔的瓜达尔港是一个备受争议的“现象级”项目,支持者赞赏其地理位置,将为中国的能源进口提供重要替代路径,并成为新的贸易中转中心;批评者则引述巴基斯坦国内复杂的政治、安全形势,质疑中国巨额的投资能否收回收益,抑或根本就打了水漂。 无论其优劣几何,这个提出近四年的大战略已经被视为“一带一路”战略的旗舰样板项目,是“一带一路”下对单个国家投资额最大的项目。中巴经济走廊还是巴基斯坦建国以来最大的经济发展规划,这个西部邻国的稳定对中国边陲地区的安定更具有无法用钱财衡量的价值。中国以经济发展根治宗教极端主义的理念将在中巴经济走廊被试验。 2017年底,是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第一阶段的收官之年,应是总结进展与得失之时,亦是基于4年经验,深入研究预警各种潜在风险之时。基础设施落后、用电淡水等基本作业资源匮乏、经济基础薄弱、政策制定或缓慢或混乱,这些是中国在经济欠发达国家经营绕不开的难题;各党派出于地方利益之争对中巴经济走廊进行掣肘,整体安全形势恶劣破坏建设工期,打击投资者信心,则是在巴基斯坦特别突出的问题;巴基斯坦还处在南亚主导权争夺的地缘政治大漩涡中。 目前中巴经济走廊项目仍然主要是由中方出资,更长远来看,当中国铺设好基本的基础设施,还需要更多的参与者,才能构成一个可以自我运转的经济生态,仅靠中国单方面输血不可持续。若想吸引更多外国投资者,需要等待巴基斯坦的经济基本面被盘活,还需假以时日。

中巴经济走廊的早期成果

       2013年巴基斯坦历史上首次完成民选政府间的权力交接,上台的谢里夫政府开始调整巴基斯坦的政策方向,试图将这个深陷反恐战争漩涡的国家扭转到以发展经济为重心的轨道上来。中国与巴基斯坦在这个时间点找到了新的契合。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巴基斯坦总统选举后旋即访问了该国,提出建设“中巴经济走廊”的构想。同年,“一带一路”战略构想正式出台,“中巴经济走廊”成为“一带一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并被划定为旗舰项目。

       2013年5月李克强总理访问巴基斯坦时最早将“中巴经济走廊”的概念公之于众。其初衷是加强中巴之间交通、能源、海洋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深化两国之间的互联互通。两国政府当时初步制定了修建中国新疆喀什市到巴基斯坦西南瓜达尔港的公路、铁路、油气管道及光缆覆盖“四位一体”通道的远景规划,预计总投资为450亿美元,计划于2030年前完工。

       其中,第一阶段为至2017年底,开发阿拉伯海沿岸的瓜达尔港,并且建设大型国际机场;拓宽连接中巴两国的喀喇昆仑公路并铺设两国之间的光纤电缆,改善南起卡拉奇东至拉合尔北达白沙瓦的铁路网。

       大约一年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巴基斯坦,签署多个项目大单,正式启动“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确立了以中巴经济走廊为引领,以瓜达尔港、能源、交通基础设施、产业园区合作为重点的“1+4”合作布局。

       大战略出台后,具体的规划首先就在巴基斯坦国内遭遇“逆风”。位于巴基斯坦东部的旁遮普省和信德省是经济较为发达的两个省份,西部的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和俾路支斯坦省较为落后,急需大量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各个省份都希望中巴经济走廊从自家门口通过,更多的投资项目落地当地,由此出现了“东西线之争”。

       北京大学巴基斯坦研究中心的唐孟生教授对《财经》记者解释,“中巴经济走廊”初始的顶层设计是一整套全面振兴巴基斯坦国内经济的计划,但在随后的研究和落实中被片面理解成连接走廊两端的喀什和瓜达尔港之间的交通线和能源管道,也因此出现了“东线”和“西线”之争,“这些都是原本不应该产生的问题”。

       平息这一争执成为执政的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PML-N)的一项国家性政治议程。计划与发展部部长伊克巴尔曾亲自逐个说服普什图人民党、伊姆兰·罕(Imran Khan)率领的正义运动党以及俾路支斯坦的人民民族党等主要反对党。在折衷的“多线”方案下,巴基斯坦各政党最终勉强达成了一致。

       在融资方面,很多受访的巴方人士将中巴经济走廊理解为中国为国内过剩资金和产能寻找出口途径,因此中巴经济走廊应主要为中国投资,巴方并不需要扩大融资渠道。得到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共同投资的巴基斯坦首个高速公路项目——M4高速公路(绍尔果德至哈内瓦尔段)没有被巴基斯坦计划经济部列为中巴经济走廊的项目之内。

       中国的丝路基金将第一笔16.5亿美元的投资投在了中巴经济走廊的卡洛特水电站项目上,该项目作为中巴经济走廊优先实施的能源项目之一,采取了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PPP)方式融资,2016年初由三峡集团开工建设。卡洛特水电站计划2020年投入运营,运营期30年,到期后无偿转让给巴基斯坦政府。

       2015年2月15日,中国工商银行为巴基斯坦萨察尔能源发展公司的萨察尔风电项目提供1亿美元的出口买方信贷融资。 

       如果所针对的是全盘复兴巴基斯坦经济的计划,中巴经济走廊只是该计划中的一部分,中国希望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巴基斯坦不仅不排斥,实际上十分需要除中国以外更多的国家前来投资。

       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与巴基斯坦财政部各出资1亿美元成立了中巴联合投资公司,这是中国政府建立的第一个双边投资基金,其目的是帮助中国公司在巴开展包括电力、石油、天然气、基础设施和制造业等领域的投资。巴基斯坦还与伊朗、文莱、科威特、阿曼、利比亚和沙特阿拉伯成立了类似的国家联合投资公司,“中巴联合投资公司是目前最成功并在积极运营的一个,”一位在中巴投资公司的内部人士告诉《财经》记者。

       据该人士介绍,目前中巴经济走廊项目仍然主要是由中方出资,若想吸引更多外国投资者,需要等待巴基斯坦的经济基本面被盘活,还需假以时日。

       从提出倡议来的近4年间,中巴经济走廊早期收获项目主要集中在能源领域,包括卡西姆港燃煤发电站、萨希瓦燃煤发电站、Suki Kinari水电站、Karot水电站、位于旁遮普省的Quaid-e-Azam太阳能发电站以及位于信德省内的四个风电项目等将在2017年内陆续投产。

       在交通基础设施领域,2016年共有四个项目开工,分别为喀喇昆仑公路升级改造二期工程、白沙瓦至卡拉奇高速公路的木尔坦-苏库尔段,这两个大型工程的项目总额将超过60亿美元;另外两个项目投资规模较小,约为4亿美元,分别瓜达尔国际机场和瓜达尔东湾高速公路。

        沿喀喇昆仑公路铺设陆地光纤工程也于2016年5月破土动工,将由巴基斯坦军方的边境工程组织在2018年前施工完成。

       在工业园区建设方面,旁遮普、信德、开伯尔-普赫图赫瓦、俾路支斯坦四个省均想从中国的大规模投资中分得更多的份额,总共提出了建设29个产业园区的规划,另有21个矿业加工园区。考虑到巴基斯坦国内的经济基础、能源供应以及人力资源无法满足这些项目同时上马,最终中方从地区平衡的角度出发在每个省选了一个产业园,总共五个(包括巴控克什米尔地区)作为示范园区。

       中巴经济走廊特使扎法尔介绍说,由于巴基斯坦国内的能源短缺问题尚未解决,因此对巴国内1号铁路干线的升级改造项目(将其时速从现在的60km/h提升至140km/h)、哈维连陆港建设以及中巴产业园区的合作都还停留在规划和可行性研究层面,尚未开展施工。

卡西姆的难题,政党之争的缩影

      在中巴经济走廊上,有这样一座电站,开工已经一年有余,土地使用权问题却仍然被激烈地争论着——这就是中巴经济走廊能源领域的旗舰项目卡西姆燃煤电站。

     卡西姆港燃煤电站项目由中国电建海外投资公司和卡塔尔Al-Mirqad Capital共同投资20.85亿美元建设,总装机容量为1320兆瓦,并配备海水淡化、废水处理、噪声控制、脱硫除尘等一系列环保设施。

      这样一个谢里夫政府为解决国内电力紧张的里程碑工程,其土地使用权却一度陷入地方与联邦政府之争。发电站是联邦政府批准的“中巴经济走廊”项目,但是其所在的信德省认为联邦政府没有得到信德省的授权使用这块土地,信德省要求要么得到发电站的部分股权,要么得到与这块土地使用权同等的补偿。

      信德省是巴基斯坦最大政党人民党(PPP)的大本营,与目前的执政党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历来不和。联邦政府认为根据该国宪法,联邦政府已经得到了该块土地的租用权,有权进行任何目的的开发和使用,但信德省则认为联邦政府仅有权将土地用于港口建设和海运,并无权建设发电站;即使发电站已经在建,信德省仍可以收回土地的使用权。

       在信德省首席秘书的主持下,联邦政府、信德省政府以及卡西姆港发电公司于2016年8月5日在卡拉奇举行三方会议讨论土地注册和施工供水问题,各方只是承诺会于当月月底前解决,但没有形成任何实质性的决议。通过中国政府多个相关职能部门与巴方的协调努力,经过“艰难曲折的磋商和谈判”,一直到12月底,卡西姆港发电站的土地问题才得以解决。

      卡西姆电站土地使用权问题的博弈是巴基斯坦政党之争的一个缩影。

       虽然各党派2015年就中巴经济走廊的实施在表面上达成了一致,但是隐忧并未完全消退。2016年7月底,参议院的数名议员联名要求谢里夫政府向民众公开中巴经济走廊项目的有关内容,附议的不仅有来自反对党的议员,也有来自执政联盟中的其它政党议员,这些议员指摘穆盟(谢里夫派)的执政根基所在地旁遮普省成为中巴经济走廊的最大受益者,而其它各省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巴基斯坦驻华公使穆塔兹·扎赫拉·俾路支称2017年巴基斯坦将开始准备大选,届时各党派对于中巴经济走廊这一大型国家项目的攻击很可能会再达到一个高峰。2017年2月以来,俾路支斯坦民族党领导人门加尔(Sardar Akhtar Mengal)表现得异常活跃,他在俾路支斯坦省首府奎达组织集会反对中巴经济走廊,还对媒体称中国的投资项目“没有给俾路支斯坦省带来任何发展”,却“给旁遮普人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

       世界银行2016年4月发布的《南亚经济聚焦》提出了预警。报告认为“中巴经济走廊”如果顺利实施,将给巴基斯坦带来彻底的改变,但现如今该计划面临着巴国内政治经济纠纷的风险。

       虽然卡西姆的土地使用权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但并不意味着它能够发挥其本来被赋予的艰巨使命。根据中巴经济走廊特使扎法尔的说法,能源短缺是中巴经济走廊推进的核心阻碍。但是如果按照规划进行,这本来并不会成为问题。

       巴基斯坦私营电力和基础设施委员会(PPIB)执行主任沙·贾汗(Shah Jahan Mirza)称,截止到2017年年底,预计大约有6000兆瓦的新增装机容量可以发电并输入国家电网。目前,巴基斯坦电力缺口约为5000兆瓦-6000兆瓦,这意味着新增发电能力在理想状态下将一举解决巴国的电力紧张。

       事情远非加减法那样简单。

       项目业主中国电建卡西姆港发电公司总经理蔡斌向《财经》记者介绍,按照规划,预计2017年10月左右发电所需的进口燃煤可基本到位,年底前第一台机组将开始正式发电。

       发电站所需燃煤将全部从国外进口,卡西姆港发电公司正在与巴方谈判煤价和电价的联动机制。此外,巴基斯坦政府同意建立储备金账户,由国家财政担保应收账款的25%,以保障发电公司的正常运营收益。电价并不是中方担心的主要问题。

    “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是我们发的电可能无法按时接入巴国家电网,”蔡斌说。

       专门负责就此事与巴基斯坦国家输电公司(NTDC)沟通的卡西姆港发电公司副总经理何时有称,原计划是将卡西姆港电站接入向北180公里处的Matiari变电站后再并入国家电网,但由于进展迟缓,巴方已经正式放弃原计划,转而实施应急替代方案。

       应急方案是先将卡西姆电站接入到西北方向50公里处的Hubco电站,经现成的输电线路连接至180公里外的Jamshoro变电站,从这里再建设130公里长输电线至Matiari变电站,最终并入国家电网。

       其中一期工程从卡西姆电站到Jamshoro变电站可以满足一台机组容量送出,是否能满足两台机组容量还有待论证,该段工程已经完成征地和招投标工作,并已经开工;二期从Jamshoro电站到Matiari变电站刚刚完成招标,即将开工。

安全威胁依然突出

       与2007年-2009年间几乎每三天发生一起恐怖袭击的局面相比,巴基斯坦的总体安全状况已经有了明显提升,但是对于正在全速进行投资建设的中资机构和中方工程人员来说,安全风险仍然时刻伴随着他们。

       2016年5月30日,卡西姆电站项目的一名中国工程师在前往施工现场途中遭遇汽车炸弹袭击,所幸爆炸当量较小,中国工程师只是受了轻伤。袭击者在爆炸现场留下了一张传单,声称自己来自“信德革命军”,并叫嚣“我们将反对一切反信德的项目,包括中巴经济走廊。”

       巴基斯坦总理府专职负责协调走廊安全事务的官员马利克·艾哈迈德(Malik Ahmed)对《财经》记者称,“信德革命军”这个组织很早以前也曾有过零星活动,但已经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种种迹象表明,这次针对中国工程师的袭击事件“有境外势力操控,目的显然在于制造恐怖和紧张气氛”。

       2016年11月26日,中国一家石油和天然气勘探公司的勘探队在Pasni港附近遭遇8名“俾路支解放军”武装人员袭击,两名巴方安保人员被当场射杀。后经调查发现,这些武装人员原本意图绑架中方人员。12月14日,在信德省的苏库尔市再次发生了针对中国工程师的路边炸弹袭击。

       为应对此类安全威胁,巴军方专门调拨了两个正规师1.5万名士兵,指挥部分设在拉瓦尔品第和卡拉奇附近,分别负责国内北方和南方。“这是应中国政府请求,由军方为中巴经济走廊的所有项目提供安全保障”, 马利克说

       但负责瓜达尔港及周边地区安保的陆军指挥部库拉姆准将称,“1.5万人对于遍布巴基斯坦境内的走廊项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巴军仅在瓜达尔港就部署了3000兵力,即便是其它项目需要配备的安保兵力略少,1.5万人也仅够十个大型项目的安保,走廊项目的总数远不止这些。

       巴基斯坦需要在东部与印度的边境地区常年部署大量常规兵力,目前又调拨大量兵力控制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的部落区以及分离主义势力活跃的俾路支斯坦省,以1.5万人保卫走廊项目已经是巴军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保护。“因此完全依赖巴军方为走廊安保负责是不现实的奢望”,马利克说。

       巴基斯坦提供的安全保卫还存在着机制性的隐患。目前为走廊项目提供安保的武装力量主要由三方面构成:地方警察、武装民兵以及巴基斯坦三军武装力量。他们之间严重缺乏协同调度。记者在瓜达尔采访期间,即便是数百米的行程,也是数十名武装人员一拥而上,搭乘四辆分属于各部的军车,前后拥簇护送到下一个目的地。

       各支力量表现如此积极又混乱不堪,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安保费用。中国政府曾表示愿意拿出每个项目投资额的1%作为安全保障费用。走廊项目投资额巨大,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马利克称,巴政府已经注意到这一问题,也从中方得到了反馈信息,各支力量正在他的主持之下召开协商会议,研讨行之有效的联动机制。

       各方争论的焦点还有巴军的行动权限。巴基斯坦宪法第245条规定,“武装部队应根据联邦政府的指示保卫巴基斯坦免遭外来侵略或战争威胁,并依法律规定,应文职政府的要求给予支援”。这意味着没有文职政府的请求,巴军不能擅自采取任何行动。

       现实问题是一旦有项目出现危险预警,军方应该按照什么程序执行行动。如果军方根据情报判断某处有威胁,擅自对民居乃至政府办公场所进行搜查,理论上将违反宪法。

       马利克还指出,应对威胁需要有一套完整的基本安全配置。首先是中国应在投资项目上配备自己的安保措施,例如安装监控摄像头等;再配以巴基斯坦警察、武装民兵和军队的外层保护,以及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负责情报方面的监控。

边境地区的软硬兼施

       自从巴基斯坦加入到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之后,国内安全形势的最大病灶转移到了与阿富汗边境相邻的部落区,其中又以北瓦济里斯坦(以下简称“北瓦”)最为顽固。

       在苏联入侵阿富汗时期,北瓦就是美国向阿富汗圣战者组织提供资金和武器的主要通道。苏联撤军后,塔利班运动兴起后,巴基斯坦曾长期借助北瓦通道向阿富汗境内输送兵员和武器支持塔利班。今天,这里的库拉姆汗口岸仍然是阿巴边境上仅次于开伯尔山口和查曼山口的第三大边境贸易通道。

       多年的武器泛滥和伊斯兰极端宗教思想的传播让北瓦成为伊斯兰圣战分子的天堂。这里有塔利班的兵工厂和爆炸物制作工厂,大量的培训基地用以训练自杀炸弹袭击者,制式武器流散在部落村庄。2009年-2014年间巴基斯坦境内自杀式恐怖袭击事件大多策源于此地。

       巴基斯坦军方从2014年6月针对藏匿在北瓦的武装分子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目前已经基本实现了对北瓦全境的军事控制,2015年的遇袭次数和伤亡率较上一年都有显著下降。

       清剿行动在其能力范围内是彻底的:将北瓦地区的所有居民先请出军事行动区,逐个登记在册;对拒绝离开的顽固分子予以毁灭性打击,剩余的全部逃散至阿富汗境内;在封锁边境之后,对村庄和道路进行地毯式清除,并完全销毁残余的武器和弹药工厂。

       现在,巴基斯坦正在让临时撤离战区的居民返回家园,并对这些人进行登记。此前部落区居民没有明确的国籍身份,现在的政策要求村民们必须明确选择国籍,如果放弃巴基斯坦国籍,再想进入原来的村庄探望亲戚朋友,就必须在阿富汗申请签证。

       与这一政策配套的是边境封锁政策。目前除西南方向的部分山区不易设防以外,巴军沿阿巴边境全线设立了哨所形成实际控制,并对边境来往人员严加核查。接下来,巴方还计划沿边境增设铁丝网,进一步封锁边境。

       由于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之间对于边界线“杜兰线”一直存有争议,巴方单方面加强边境封锁的行动招致了阿富汗的不满。巴基斯坦冲突与战略研究所所长阿卜杜拉·汗对《财经》记者说,在多年的反恐战争中。美国人一直指责巴基斯坦边境管辖不力,致使美国在阿富汗境内清剿塔利班的努力大打折扣。如今,巴基斯坦开始采取行动,却又遭到了非议,发生在巴-阿边境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从2017年2月开始,巴基斯坦西北部的普什图部落区和巴-阿边境再次躁动起来,几乎每天都有针对巴军边防士兵的袭击和路边炸弹事件发生。2月13日,在拉合尔发生了针对游行人群的自杀式袭击事件,紧接着16日在信德省南部塞赫万地区又发生了爆炸,死亡人数近百,加上其他的袭击,一周之内总共发生了5起恐怖袭击事件。

       如果说“中巴经济走廊”是中国以经济发展根治宗教极端主义这一理念的样板间,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合作如何能惠及边境地区的民众,能否以经济发展的带动彻底根除极端主义,对于该国反恐努力的最终成败有决定性意义。

       为了恢复北瓦当地居民的正常生活并赢得部落首领的信任,巴军在当地修建了市场、医院、学校等设施。虽然看上去笨拙并有些寒酸,但已经是巴军力量的极限,仅一所中小学混合在一起的学校,就花费了约2000万卢比(折合人名币100多万元)。

       一个当地长老告诉《财经》记者,北瓦地区目前最为紧缺的是生活用电、饮用水和通讯基础设施,“我们希望中巴经济走廊的巨额投资中能有一小部分到达我们这里,我们欢迎中国人。”

瓜达尔港曲折起航

在中巴经济走廊的布局中,与瓜达尔港平行的能源、交通基础设施和产业合作均为覆盖巴全国范围的经济发展规划,仅有瓜达尔港一项将投资集中在总人口不足10万的西南边陲渔村。将其作为案例剖析,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豹。

       从代表公司在2014年驻守瓜达尔港以来,陆小飞(应受访者本人要求,在本文中使用化名)已经记不清接待过多少拨前来访问的客人了,但是每一次对于安全护卫他都必须一丝不苟,毕竟瓜达尔港处在巴基斯坦最不安宁的俾路支斯坦省腹地。

       瓜达尔港紧邻伊朗和巴基斯坦边境,扼守着霍尔木兹海峡通往阿拉伯海的海上通道,这条通道目前承担着全球40%的原油供应。若瓜达尔港建成并投入商用,中国从波斯湾地区进口的原油和天然气可以直接从瓜达尔登陆,或直接通过管道运往中国西部,或在瓜达尔当地进行冶炼和加工后再运往中国及世界其它地区。

       瓜达尔对于中国的意义不仅是一条能源战略通道。瓜达尔位于中国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正中央,随着陆地交通条件的迅速改善,瓜达尔将有可能成为全球贸易的一个新的中转站。在中巴经济走廊的布局中,与瓜达尔港平行的能源、交通基础设施和产业合作均为覆盖巴全国范围的经济发展规划,仅有瓜达尔港一项将投资集中在总人口不足10万的西南边陲渔村。

       在第一大港卡拉奇港几近饱和后,巴基斯坦也需要一个全新的港口拉动全国经济增长,尤其是有助于发展西部俾路支斯坦省的地方经济,削弱并孤立地方分离主义势力。瓜达尔港规划的远期货物年吞吐量达到3-4亿吨,是卡拉奇港的十倍之多,几乎相当于印度目前所有港口吞吐量的总和。

       中国海外港口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港控”)从新加坡港务集团手中购回瓜达尔港的经营权至今已将近四年,其中很长一段时间是陆小飞独自留守在瓜达尔,担任公司的前方代表。瓜达尔港建设正在不断推进,曾经离开的中国工程师们又回到这里,中国第二次开始了对瓜达尔的塑造。

复活瓜达尔港

      2016年11月12日,由60多辆货车组成的中巴经济走廊联合贸易车队经过15天的行程,跨越3115公里。经过巴基斯坦西部首次通过陆路联通中国新疆的喀什市和瓜达尔港,这批货物在瓜达尔港装船后出口至包括中东和非洲在内的海外市场,中巴经济走廊正在从概念转变为现实。

    “在我们刚接手瓜港时,从卡拉奇飞往瓜达尔港的航班上每次只有几个人。如今,到瓜达尔的机票是一票难求,绝大多数是前来考察投资机会的巴基斯坦商人和中国代表团,” 瓜达尔国际码头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尚飞向《财经》记者介绍说。

      瓜达尔当地条件最好的酒店Pearl Continental在两年前还仅仅提供有限服务,至多只有两层客房对外开放,其它全部封闭。如今,酒店的客人络绎不绝,酒店工作人员形容“这在瓜达尔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2013年2月中国港控正式接手瓜达尔港的运营权,那时瓜达尔港满目疮痍,港口机械因年久失修无法使用,储油罐全部锈掉,如山的垃圾堆满了港口。中方人员面临的第一项艰巨任务就是清理这些老旧的设备和垃圾。

       在中国港控接手前,瓜达尔港的运营权掌握在新加坡港务集团(PSA)手中。PSA于2007年通过国际招标取得了瓜达尔港40年的运营权。由于巴国内安全局势不稳、连接港口与巴国内城市的基础设施条件不足、港口运营市场开发不力等诸多因素,PSA管理期间的瓜达尔港一直未能达到预期,巴政府在2013年1月底正式批准将该港运营权移交给中国港控。

   “我们能看到的就是在港口种了几棵树,并在树前插了几个牌子,”回想起刚来到瓜达尔时的景象,尚飞有些无奈。“新加坡当初运来的都是有着30年高龄的岸机和吊机,而且采购成本高得吓人,直到我们拆除前,这些机械的账面价值还有几百万美元。”

       如今瓜达尔港口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全新的用于装卸货物的吊机和门机已经整装待命,储存散货的筒仓也已安装到位,叉车、集装箱卡车等港口流动机械基本完成采购,办公楼和员工宿舍楼都进行了翻修。

      到2016年6月底,瓜达尔港已具备基本作业能力,大批建设物资和大型工程机械开始陆续通过远洋货轮运抵瓜达尔。此前,大部分的物资和车辆都是先运到卡拉奇,再经过600多公里的沿海公路到达瓜达尔。

      中国港控还在港口安装了日生产能力为500吨淡水的海水淡化设施,并在港口内部埋设了全套的供水和排水系统。目前这些淡水不仅能够满足港口内施工和生活的基本用水,还可以每月定量向附近居民免费分发淡水。

       前期投资的拉动效应已经初显效果。2015年5月11日,中远航运开辟了首条途径瓜达尔的航线,将瓜达尔本地生产的海鲜产品首次经由瓜达尔港出口至迪拜,然后再运送货物返回中国。接下来港区的重点任务将是培训港口内的作业团队,将专业的现代化港口作业知识传授给巴方人员。

自由区蓄势待发

       与瓜达尔港一并移交给中国公司的还有总面积达923公顷的自由区,中方将首先开发其中紧邻瓜达尔港区的25公顷土地,这也被称为自由区的起步区。

       移交初始中方就完成了对起步区的规划,2016年9月,起步区的开发建设工作正式展开,目前已经完成了约一半的工作量。

      起步区内的道路、水电供应、绿化等全部基础设施将在2017年底之前完成,其中包括一个集企业办公、政务服务、商务考察、休闲等功能于一身的一站式商务服务中心。由于周边安全形势尚不稳定,在瓜达尔当地的其他几家中资企业也均表示希望将其员工安置在瓜达尔自由区内生活和办公。

      考虑到巴基斯坦产业基础薄弱和当地缺水少电的实际情况,起步区前期将从瓜达尔当地最主要的捕鱼和鱼类加工行业开始。

      瓜达尔市区人口约有8.5万人,其中75%以上从事与捕鱼相关的工作,但是捕捞和加工技术十分落后。在瓜达尔市内唯一一家手工木制造船厂,湿热的天气下,只有几个工人在用斧头和锯条加工木板,另有一人在检查已完成近半的船体上的木板是否牢固。当地对鱼类保鲜的措施也仅仅是在船底铺上一层厚厚的冰,然后将鱼直接放置在冰块上,这会破坏大部分鱼类的鱼皮组织,根本达不到出口标准。已经有一家来自新疆克拉玛依的中资企业决定在瓜达尔投资建厂,包括冷库、制冰和鱼类分解等功能,从2018年开始正式投产。

       瓜达尔所在的俾路支斯坦省河谷地区盛产水果和各种干果,还有丰富的大理石和各种金属矿产资源。这些资源在不远的将来将被运送到瓜达尔进行加工,然后销往巴国内或出口海外。

       另外,开发方还推介将中国的服装工厂直接搬到巴基斯坦也是值得投资者考虑的方式。巴基斯坦是棉花生产大国,又与美国和欧盟之间都签有优惠的贸易协定,相比于中国,服装和鞋类产品的出口关税要低不少。

       巴基斯坦的服装和纺织品类在2015年获得了免关税进入欧盟市场的待遇。而在2016年4月,欧盟将中国的服装和纺织品出口关税由9%进一步提高到了12%。美国方面,巴基斯坦约有3500种商品,包括宝石、首饰、大理石、化工品和部分农业产品等,可通过普遍优惠制(GSP)免关税进入美国市场。

       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中国企业在自由区享有23年的免税期,中方独资的瓜达尔自由区有限公司有权自主制定自由区内的各项优惠政策;中国港控,其运营公司、承包方与转包方在建设瓜达尔港和自由区时的设备和其他材料将享受免关税优惠。

       但是由于双方协议没有转化为国内法律,中方无法提出更细化的针对不同投资群体的优惠政策,一度影响了自由区的招商进度。巴基斯坦内阁经济协调委员会一直到2016年5月23日才正式下达法律监管令,免除中国港控和所有在瓜达尔自由区内开设公司的营业税和消费税;7月1日,随着巴基斯坦2016年度财政法案公布,相关优惠政策才正式通过立法程序生效。 

       随着免税政策确定,“自由区的招商引资工作在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取得了重大进展,” 负责自由区开发和招商引资的瓜达尔自由区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胡耀宗对《财经》记者说。

       目前,除来自新疆的渔业公司外,山东临沂商城决定投资3亿人民币建设商品展销厅和仓储设施,预计将在今年底之前完工;巴基斯坦一家名叫Jolta Tech生产电动自行车的企业和另一家名为Midtrans的食用油生产企业也已决定在瓜达尔投资建厂,其产品面向巴基斯坦国内和国际市场。

       自由区内的金融配套服务也齐头并进。巴基斯坦最大的两家商业银行巴哈比银行(HBL)和联合银行(UBL)已经在自由区开始营业;从今年3月份起,巴基斯坦最大的保险公司EFU亦将入驻。

生死瓜达尔

      瓜达尔历史上曾被称为Gedorsia,两千年多前曾是波斯湾地区重要的海港。历经亚历山大帝国、孔雀王朝、阿拉伯帝国、阿曼王国的统治后,1958年,回到了刚独立十年的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开发瓜达尔港的计划最早出现在1964年的政府文件中,之后的三次印巴战争让这一开发计划仅仅停留在纸面上。无论是国家战略重心还是国家财力,巴基斯坦都无法支持这一计划。

       冷战结束伊始,瓜达尔有了第一次复活的机会——新独立的油气资源丰富的中亚国家,尤其是土库曼斯坦,急需通往印度洋的油气出口通道。美国油气巨头优尼科(Unocal)嗅到商机,积极参与到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的天然气管道建设中,其中有一条从巴基斯坦中部的木尔坦连接到瓜达尔的支线,并在瓜达尔市建设天然气液化设施。由于俄罗斯和伊朗的干涉以及阿富汗境内塔利班势力的兴起,优尼科的雄心在1998年胎死腹中。

       就在当年,又一位美国商人爱德华·福布斯(Edward Forbes)来到瓜达尔,他通过巴基斯坦政府的投资联合会牵线与俾路支斯坦省政府达成了一份投资总额为4.6亿美元的开发备忘录。名义上是建设一个深海捕鱼作业港口和深海捕鱼舰队,实际上所包含的内容与美国驻海外的军事基地并无二致:保护其自身安全的围墙和照明系统、包括卫星地面站和微波发射塔在内的独立电子通讯系统、公司专用的机场和跑道等。这份备忘录之后被泄露,毫无悬念地遭到巴国内,尤其是军方的强烈反对,又一次的开发计划未始而终。

       在1998年进行核试验、次年穆沙拉夫通过政变上台后,巴基斯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国际制裁与孤立。也就在这时,中国开始出现在瓜达尔的开发史中。2001年,时任中国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访问巴基斯坦并带来总额达20亿美元的投资,其中一个项目就是由中方出资1.98亿美元(部分为援助,部分为贷款),由中国港湾工程公司建设的瓜达尔港一期工程。

       时任中国港湾工程公司驻卡拉奇代表王小平告诉《财经》记者,作为港口,瓜达尔的基础条件并不理想,中方除了要对航道进行疏浚,还要吹填出港区用地并对地面进行加固,今天在瓜达尔东湾所能看到的港区用地,基本上都是当时完成的工程。

       在俾路支斯坦省出生长大、现任瓜达尔港务局主席的杜斯塔恩回忆,那个时候中国工程师和工人就生活在瓜达尔市内,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中国人和瓜达尔当地人一起在沙滩上踢足球、烧烤、载歌载舞,但2004年的爆炸让这种场面只能存在于回忆中。

       2004年5月3日清晨,载着12名中国工程师的班车从住处前往港口建设现场,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铃木皮卡车在班车经过的一刹那爆炸,三名中国工程师当场死亡,四名重伤。巴基斯坦警方至今没有查到这此爆炸的幕后主使。 

      爆炸发生后,所有中国工程师和工人集中到港区附近的一个营地居住,并加快了港口的建设速度,于2005年1月提前完成瓜达尔港的一期建设并交付给巴方。巴基斯坦政府本有意交由中国进行随后的运营,但几次征询中国意见无果后,将瓜达尔港的运营权进行国际公开招标。

       新加坡国际港务集团有限公司(PSA)中标后,巴基斯坦军方的NLC公司也参股,与PSA和巴基斯坦AKD证券公司组成了三方持股的瓜达尔港运营公司PSA Gwadar PTE Ltd,并在2007年2月正式获得了瓜达尔港40年的运营权。

       为了帮助瓜达尔港获得订单,当地政府给从瓜达尔进口的货物提供每吨2000卢比的陆运补贴,花费了数十亿卢比将巴基斯坦需要进口的部分化肥和粮食订单生拉硬拽到瓜达尔。即便如此,当时正值巴基斯坦深陷恐怖主义和俾路支斯坦分离主义的漩涡,国内大量资源被用于反恐战争和安保,无暇发展经济,除了穷困潦倒的百姓和弥漫在整个社会中的极端思想以外,几乎没有可供出口的东西,瓜达尔港难以为继。

       由于市场运营没有达到预期,加上为港口配套的自由区征地时遇到阻碍,到2010年左右,PSA在瓜达尔的运营陷入停滞,不再追加投资,瓜达尔港的粮食进口全部停止,每年100万吨的化肥进口到中国港控接手时也仅剩寥寥30-40吨/年。

       中国从2011年开始与PSA接触商讨接管运营权。由于瓜达尔运营方还有NLC和AKD的参股,谈判耗时颇久。最终,各方同意以商业买卖的形式将瓜达尔运营公司100%的股权全部移交给中国港控。这时日历已经翻到了2013年2月。 

      从2005年瓜达尔港建成交付,到2013年又购回瓜港的经营权,很多人认为中国白白浪费了八年的时光,但是王小平的看法有些不同。中国港控与瓜达尔港务局签署的协议与2007年PSA拿到的政策优惠条件完全相同,“PSA不愧是有丰富管理经验的大型公司,当初如果让我们与巴方去谈,不可能获得这么多优惠条件,甚至是PSA对港口和自由区运营及管理的公司架构设置,我们都原封未动地照搬了过来。”

提速不易

      政策问题解决后,瓜达尔港和自由区的开发速度是提振投资者信心的关键,这是中国港控内部达成的共识。但是现实面临很多制约因素,首要难题是瓜达尔市电力供应紧张。

      目前,瓜达尔市民的基本用电全部依赖从伊朗购买(瓜达尔市沿海岸向西不到100公里便可抵达伊朗边境),“从伊朗输送至瓜达尔的电压极其不稳定,有时连办公室的空调都无法正常带动,即便如此,还时常停电,”胡耀宗说。

       瓜达尔夏季气温经常保持在40度以上,高温下炙烤的海水使空气中的湿度维持在80%以上。但是为给当地省电,瓜达尔港务局的执行主任杜拉尼在记者到访前半个小时才打开了空调。在硬件设施最好的Pearl Continental酒店,房间内空调的电源也要频繁地在市政供电和酒店发电机之间来回切换,对电器的使用寿命损耗极大。

       自由区起步区的开发工作已经展开,大批建筑施工人员陆续到位,但目前的建设用电仅依靠3台1.5兆瓦的发电机。

       在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协议中原本有为瓜达尔港配套的300兆瓦火力发电站项目,全部由中方负责融资和建设。但该火电站的建设一直迟迟无法通过巴基斯坦水电部的批准。

       一名知情的瓜达尔市官员向记者解释称,瓜达尔市的用电缺口为14兆瓦,300兆瓦的发电站对于瓜达尔市来说过于庞大,由于所在的俾路支斯坦省电网不足,多余的发电能力无处消化,因此巴水电部更倾向于短期内通过向伊朗购买更多电力缓解当地的用电紧张。但即使是依靠进口,巴基斯坦也需要在俾路支斯坦省内投资修建更多变电站和电网以提高覆盖率和输配电容量。

       影响瓜达尔开发的还有当地的淡水问题。瓜达尔背后是干旱的俾路支斯坦山区,淡水资源匮乏。瓜达尔市每天的淡水需求量是450万加仑,唯一的水源是正面临枯竭的Akara Kaur水坝,每天可提供200万加仑淡水。按照2020年的规划远景,随着瓜达尔市建设开发的推进和投资者、建设人员的到来,全市的淡水需求量将增长到每天1200万加仑。

       瓜达尔计划新建两条引水渠,从70公里远的Sawar水坝和140公里远的Shadi Kaur水坝取水,一旦这两条水渠贯通,每日可解决750万加仑的用水。另外,市区内还计划建设一个淡化能力为每日500万加仑的海水淡化设施。如果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淡水紧张的问题应该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

       中巴经济走廊协调委员会下的能源工作小组在2016年8月初的工作会议上已经达成一致意见,将着力解决瓜达尔地区缺水短电的问题,保证建设的顺利进行。按照最新的时间表,300兆瓦的电厂和海水淡化设施将在2019年左右建成投产,

      中国在海外的大型基础设施还有一个绕不开的用工问题。

       瓜达尔当地的文盲率高达75%,绝大多数人从事渔业,对此中国在当地援建了一个职业培训中心,为将来港口和自由区运营所需要的工作人员提供必要的基础培训。瓜达尔市长告诉《财经》记者,巴政府提供的免税政策意味着当地在前期不可能获得税收,巴方在这段时期能获得的主要利益就是实现当地人口的就业,把他们从渔民培训成掌握现代工业社会生产技能的劳动人口。

       中国港控的工作人员也表示,虽然签署的合作协议中有对当地用工比例的规定条款,但是考虑到瓜达尔的实际状况,前期肯定达不到这个要求,“只能慢慢来”。

       随着中方大批工程人员的到场,瓜达尔地区的安保也将升级。2004年5月中国工程师在瓜达尔市区内遇袭的悲剧依然是前来瓜达尔的中国人挥之不去的阴影。俾路支斯坦省分离主义势力频繁发动的针对巴政府项目的袭击也让中国投资者心有余悸。2015年4月,距离瓜达尔东北部120公里处的土尔巴特一处水坝建设营地遭到袭击,导致20名巴基斯坦工人死亡。

       为此,在中国政府要求下,巴基斯坦军方划拨了1.5万兵力专门为中巴经济走廊项目保驾护航,其中瓜达尔港的建设和开发是护卫重点。记者在瓜达尔港区和市区活动期间,即便是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前后也至少有四辆军车和警车负责护送;采访期间,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高温下在室外等候。

       但现如今中国大批的建设人员进驻瓜达尔,以现有安保力量依照此机制提供安保并不现实。此外这种“严阵以待”的方式在投资者看来并不是能增加投资信心的加分项。经常陪同投资者一同考察的胡耀宗表示,这些持枪的安保力量随时出现在身边,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的投资者会感到非常不适,会影响他们的投资决定。

       据《财经》记者了解,经过与巴军方的协调,目前中方人员的自由活动范围已经得到了扩大,甚至还有了一块“豪华”的足球场,中巴兄弟在一起踢球的场面又回到了瓜达尔。

破坏者还是竞争者?

       更加隐形的风险是本地区的一些国家对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以及中国对瓜达尔港的开发和运营存在的疑虑和担忧。

       2016年3月3日,巴基斯坦在俾路支斯坦省抓获了一位叫雅德夫(Kulbushan Jadhav)的印度海军军官。虽然印度中央情报局否认雅德夫为其提供服务,但据雅德夫本人供述,他从2002年开始情报行动,先是以穆斯林小商人的身份在伊朗的恰巴哈尔港立足。在2013年底,也就是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访问巴基斯坦、提出“中巴经济走廊”的倡议后,他秘密潜入巴基斯坦俾路支斯坦省。在那里,他的代号为“猴子”,在巴基斯坦主要活动目标就是:渗透俾路支民族主义政党,故意增加巴基斯坦内部对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争议;与俾路支分离主义分子和恐怖分子联络,资助恐怖主义活动,并为反叛分子提供作战训练,从事破坏巴基斯坦法律和秩序的活动,主要袭击目标就是瓜达尔和卡拉奇。

       有分析认为,中巴经济走廊和一个强势的巴基斯坦会对印度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宿敌巴基斯坦将有可能切断印度从波斯湾地区和中亚地区获得油气能源的通道。

       逮捕雅德夫后,巴基斯坦又逮捕一批与印度中央情报局相关、涉嫌参与恐怖主义、教派冲突、目标暗杀等活动的情报人员。据巴基斯坦媒体报道,总共大约有500名在印度受训恐怖分子,装扮成穆斯林,潜入巴基斯坦。

       在2002年-2007年间担任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的张春祥告诉《财经》记者,从2002年第一批中国人抵达瓜达尔直到今天,中国都是以纯商业目的开发瓜达尔港,没有任何文字记录显示中国有意将瓜达尔开发为军用港口。2002年中国港湾工程公司进行瓜达尔港口一期建设时,第一篇关于“中国要在巴基斯坦建设军事基地”的英文报道是一个印度作者发表在泰国媒体上。印度对于中国在巴基斯坦建设项目的应对不仅限于破坏性的一面。2016年5月下旬,印度总理莫迪访问伊朗,最重要的一项成果是印度将投资5亿美元建设位于伊朗东南部省份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的恰巴哈尔港。这也被视为对中国大规模投资瓜达尔的回应。

       恰巴哈尔港距离瓜达尔的直线距离不超过100公里,位于同样欠发达的俾路支山区。一名伊朗驻华使馆的外交官对《财经》记者称,伊朗发展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经济的愿望与中国发展新疆经济的愿望一样迫切。“伊朗并不排斥中国来恰巴哈尔投资,可惜没有中国投资者对我们的提议感兴趣。”

      恰巴哈尔港对于印度的战略意义在于,印度可以绕过由巴基斯坦主导的陆上路线,直接从海上与伊朗建立商业联系,在保障获取来自伊朗以及中亚地区的石油和天然气供应的同时,还可以以伊朗为中转站将印度商品通过陆路销往阿富汗、中亚甚至更远的俄罗斯、东欧等地区。

      印度并非首次表现出对恰巴哈尔港的兴趣。早在1983年,印度就与伊朗签署了开发恰巴哈尔的备忘录;2003年,也就是中国开始修建瓜达尔港一期工程之后,印度又与伊朗签署了一份新的备忘录,但是由于伊朗一直遭受西方国家制裁,印度的投资未能实际进入。这一次,瓜达尔与中国又产生了联系,中国的大量资金投向了瓜达尔,“不知道印度这次是否能够认真起来,”瓜达尔港务局主席杜斯塔恩半开玩笑地说。

       刚刚造访过恰巴哈尔港的杜斯塔恩对记者说,恰巴哈尔作为一个国际贸易港口的实际条件并不理想,需要大量投资疏浚航道、修建防波堤、吹填码头等;以恰巴哈尔港的水深,目前只能停泊1万吨左右的货轮,而瓜达尔港可以停进7万吨的巨型轮船;最重要的一点是,恰巴哈尔港没有天然山体保护,易受到印度洋飓风的侵袭。

       不过,恰巴哈尔港也自有其优势。伊朗境内的基础设施要远远好于巴基斯坦一侧,只需对港口进行投资和修建,就可以与伊朗境内状况良好的交通网络连接到一起,连入伊朗境内的供水和供电网络也不是难事。

       伊朗官方也不愿与中国和巴基斯坦为敌。伊朗官员曾在多个场合表示,恰巴哈尔港不会与瓜达尔港形成竞争关系。前述伊朗外交官也称,每天通过霍尔木兹海峡往来于波斯湾和印度洋之间的商船足够多,恰巴哈尔港和瓜达尔港不会为了抢生意而撕破脸。

       随着伊朗制裁的解除、阿富汗走向后撤军时期以及中亚国家的能源政策越来越独立,一场围绕着能源、市场与南亚地区主导权的角力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