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基金会首席执行官邹骥:碳市场的核心是要创造碳市场

来源 | 财经网   

2023年12月18日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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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6日,由三亚市人民政府支持,《财经》、财经网、《财经智库》联合主办的“三亚·财经国际论坛”在海南三亚举行,论坛主题为“探寻复杂环境下高水平开放之路”。

能源基金会首席执行官兼中国区总裁邹骥在主题为“完善碳交易体系,探索减排新动能”的研讨中表示,碳市场上收益的核心还是碳价和减碳成本之间的差,这个差异越大,其中低碳投资的收益就会越大,就越能够通过增量投资去调整结构。并提到这有两个具体的功能,一个是为企业和投资者的技术创新、技术改造、执法、投资等低碳行为提供经济激励,二个是通过碳价与减碳成本价差和拍卖碳排放额度为低碳的创新、投资提供更多的融资。

能源基金会首席执行官兼中国区总裁邹骥

在现场,邹骥表示碳市场核心应该是通过人为创造的、作为要素市场的碳市场发现碳价进而有效配置作为要素的排放额度,他回顾上午的论坛中有专家谈到二十多年前创立的房地产市场在房屋商品化之前是没有的,以前都是公房分配,后来是我们创造了房地产市场并由房地产市场定价配置了大量的投资投入形成今天巨大的房地产资本存量,轰轰烈烈变成了国民经济的一个支柱。他认为“碳市场的发展历程也相似,发现碳资产的价格,改变传统的要素比价,让高碳的技术、工艺、产品、产业成本更高,而低碳的则成本更低并更加具有竞争力。”

但是邹骥也表示,不要担心高碳行业的未来,在足够碳价驱使下它们会对高碳技术、工艺和产品进行技术改造、更新、升级和创新的,会发生转型,只要有市场需求,将来它还会继续挣钱。“该炼钢炼钢,炼的是氢冶金钢、短流程钢、电炉钢,但是钢的质量、排放、增加值都会变化,但是你已经用了低碳的技术,走向产业链的高端,那个时候你的收入水平是完全可以支付这些成本的。从整个国民经济而言,GDP会继续增长,收入水平提高,减碳成本占收入的比重总体不会上升甚至还会下降”。

以下为部分发言实录:

主持人:博鳌亚洲论坛研究院在今年发布了关于激励机制和碳市场的报告,包括这次在迪拜我们也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现在从全球来看,能够被碳定价覆盖的温室气体排放量还是很少的,IMF提供最新的数据,全球现在25%的温室气体能够受到一定的碳定价约束,这个碳定价既包括碳排放权市场也有包括碳税,25%的温室气体平均的价格是22美元,但是如果把所有的温室气体加在一块,包括没被定价的,平均价格可能只有5美元,但是基金组织预测如果要达到2050年净排放的目标,碳价格可能得升到85美元,同时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国家现在开始朝着碳定价方面行动,尤其是在欧盟采取了碳关税之后,非洲已经成立了非洲的区域性碳市场,而且一些国家已经从资源碳信用交易方面受益了,亚洲前五大经济体,中国、日本、印度、韩国、印尼现在也都先后建立起了自己的碳排放权市场和碳信用的交易市场。

从中国来看,现在生态环境部一再强调要注重发挥好市场机制在动员社会资金应对气候变化上的促进作用,正在积极推动全国碳排放权市场的扩容,加快启动自愿减排交易市场的相关工作,先请其他四位还没发言的专家讲讲对碳市场总体的看法。

邹骥:中国碳市场从五市两省试点开始至今已有十余年历史,还在建设推进中。今年年内有这么几个文件希望大家关注,一个是深改委审议通过的两个最相关的文件,一个是《关于推动能耗双控逐步转向碳排放双控的意见》,还有一个是《关于深化电力体制改革加快构建新型电力系统的指导意见》。第二个是习主席在7月17日至18日全国生态环保大会上的讲话表示,“要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将碳排放权、用能权、用水权、排污权等资源环境要素一体纳入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总盘子,支持出让、转让、抵押、入股等市场交易行为” 。第三个就是上周刚刚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到了几点,一个是着力扩大国内需求,激发有潜能的消费,扩大有效益的投资,培育壮大新型消费,大力发展数字消费,特别强调绿色消费、健康消费等,还谈到提振新能源汽车等,要以提高技术、能耗、排放等标准牵引,推动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还谈到了要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加快打造绿色低碳供应链,完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这些都是尚方宝剑,需要中央各个部委、地方各省市政府、企事业单位和市场机构结合本地本部门的情况积极贯彻落实。

搞碳市场要干什么?我们有时候容易迷失方向,忘记初心。建立碳市场是要有效配置排放额度要素资源从而达到整个经济体通过技术进步和结构调整以最小的成本实现既定减排目标的效果。随着收入水平不断地提高,对应的是经济结构的变化,这背后是需求的变化,包括消费的需求变化和投资的需求变化,钱纳里通过定量分析对这个收入与结构变化之间的对应关系进行过描述。十年前我和吴敬琏老师一起去美国访问期间请教他时,他说你要特别小心不要中毒,意思就是这不是自然形成的过程,要实现这种结构的转换,供给和需求能够匹配是需要市场化的改革才能实现收入、供求和结构的良性互动的,如果实现不了在市场机制配置资源基础上以创新驱动支撑的效率提高和供求对应的结构转换,收入很难持续提高,很可能要掉到中等收入陷阱中。

碳市场如果按照它的初心,它应该作为要素市场配置作为要素的排放额度方面在如上整个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中做做出一份贡献,这样的一种改革最终促进的是经济效率的提高和结构的调整,最终是促进可持续的高质量的发展。我认为碳市场核心应该是通过人为创造的、作为要素市场的碳市场发现碳价进而有效配置作为要素的排放额度,他回顾上午的论坛中秦晓总谈到二十多年前创立的房地产市场在房屋商品化之前是没有的,以前都是公房分配,后来是我们创造了房地产市场并由房地产市场定价配置了大量的投资投入形成今天巨大的房地产资本存量,轰轰烈烈变成了国民经济的一个支柱。他认为“碳市场的发展历程也相似,发现碳资产的价格,改变传统的要素比价,让高碳的技术、工艺、产品、产业成本更高,而低碳的则成本更低并更加具有竞争力。”

碳市场的核心应该是通过人为创造的、作为要素市场的碳市场发现碳价进而有效配置作为要素的排放额度,他回顾上午的论坛中有专家谈到二十多年前创立的房地产市场在房屋商品化之前是没有的,以前都是公房分配,后来是我们创造了房地产市场并由房地产市场定价配置了大量的投资投入形成今天巨大的房地产资本存量,轰轰烈烈变成了国民经济的一个支柱。他认为“碳市场的发展历程也相似,发现碳资产的价格,改变传统的要素比价,让高碳的技术、工艺、产品、产业成本更高,而低碳的则成本更低或盈利更高并更加具有竞争力。”

碳市场上收益的核心还是碳价和减碳成本之间的差,这个差别越大,其中低碳投资的收益就会越大。这样碳市场具有两个具体的功能,为企业和投资者的技术创新、技术改造、执法、投资等低碳行为提供经济激励,也就是所谓形成激励相容(incentive compatible),这是碳市场的第一个功能。

第二个功能则是通过拍卖排放额度所得和如上价差为低碳的创新、投资提供更多的融资。随着低碳产业的投资不断扩大,产业结构、产品结构不断地变化升级,经济体的收入水平、质量都将持续提高,但是要想实现这个,咱们就回到科斯定理上,要求你的交易成本很低,我们对照检查一下现在碳市场的交易成本怎么样,衡量碳市场绩效的核心指标还是碳价。

最后讲一点碳市场功能的改善,在未来的几年一个是碳核算,碳排放的测量、报告与核查(MRV),需要对中央地方政府主管部门、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和市场中介机构全面开展能力建设。刚才马骏老师谈到金融界在低碳定义、标准、分类、信息披露要求和机制等方面都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要充分利用现有的环境监测、统计和考核(特别是环保督察体制)的法律基础、管理机制和知识、人员、装备体系。第二,明确和有序逐步收紧减排目标并形成强烈的预期,最近我们在迪拜也提一个观点,现在提高减排目标包括三倍可再生能源目标,双倍的能效目标,已经不是别人让我们做,而是我们自己要做了,这样的目标有多重意义。首先是形成强有力的、明确的市场预期,其次才是完成国际承诺的问题。这一点在中国已经拥有世界领先的、拥有万亿级固定资产投资和数百万人就业的可再生能源产业的时候尤为重要。第三,和电力市场还有金融市场形成局部均衡的市场体系,要打通至少这三个市场。在中国电力市场背景下,当前主要问题还不是向用户传导电价的问题,而是改变煤电和可再生能源发电比价的问题;而与金融市场的连接则需要碳金融产品的开发。第四是提高市场的流动性,增强市场的配置效率,提高对冲市场风险的能力,这要求适时开展二级市场的试点。第五是充分实现碳资产的产权功能。要支持出让、转让、抵押、入股等市场交易行为,要把这个事情落到实处。第六,适时将碳市场扩大到钢铁、建材等高耗能领域,对内促转型升级,对外做好与欧盟碳边境调节税机制(CBAM)及与国际贸易碳管理制度互动博弈的实践战略储备。欧盟是中国的一个重大贸易伙伴,欧盟2026年开始实施的CBAM与中国关系最密切的是钢铁出口。但未来欧盟CBAM如何演变、是否会延伸到机电产品钢铁等材料的内涵碳出口,都还有待观察。而中国在一个很长的时期里出口的大头将继续是机电产品,因此要首先通过主动纳入本国的碳市场而积累经验,在实践中加深理解,提高能力,加强在国际上参与博弈的软实力。

主持人:请问邹总一个问题,中国碳市场的价格与当前中国碳减排的实际平均成本有多大差距?未来哪些领域减排难度最大,成本最高?

邹骥:现在碳市场只是对电力部门开放,所以我回答你的问题就从电力部门说起。先看看决定碳价的三条重要决定因素,第一条是减排目标严不严,如果减排目标或者减排目标的预期大家认为很严格,而且要迅速地去往下推,比如咱们国家说在2030年前达峰,达峰的水平有多高,这个事就是一种预期。如果这个预期很紧的话,对企业的支付意愿就会有直接的影响,对碳价也会有直接影响。排放额度、需求量是最根本影响因素,就看减排目标是不是严格。

第二条决定碳价的因素还是看排放额度的需求方,比如钢铁企业、石化企业,这些高碳的行业,包括火电特别是煤电行业,要看到碳市场之外产品市场的需求和价格,即这些行业主导产品的市场收益情况,看看它们是否有足够的盈利空间去补偿减排额度要素的成本。

第三条就是看可以流入碳市场的资金量,这个需要发展碳金融。如果流入碳市场的资金流量不够,也会影响对减排额度的有效(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现在电力行业最基本的减排,就是用光伏用风能可再生能源,用它替代煤电。以光伏为例,比如现在居民电价一度电五毛钱,光伏的度电成本就以此计算。煤电一度电排放约一公斤二氧化碳,即便从全寿命周期看也可以近似假设光伏零排放,一度光伏的电替代一度煤电的电,折算下来大概每吨二氧化碳五百块钱人民币的减排成本,中国碳市场目前碳价80块钱人民币约合10.32欧元,而五百块钱减碳成本基本是65欧元,这个低水平的10几欧元的碳价对于覆盖65欧元的减碳成本差距比较大。如果在欧洲的碳市场碳价大概是80欧元,高的时候到100欧元,咱们就用80欧元计算,去覆盖65欧元的减排成本,少则赚15欧元,多的时候能赚到35欧元。这个就是两个碳市场价格和减排成本本的差别。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现状,两年前我曾经提过一个建议,一直没有得到大家的响应,比如今年风光新增装机大概两亿千瓦,保守地按照风光发电小时数为1000小时算,一年通过新增风光就能够减两亿吨二氧化碳,假设一半用于新增电量的减排,另一半则是存量电量减排,则每年可以拿出一亿吨的减排量去减少电力行业存量排放量。2021年电力行业的碳市场起步是2200多家企业,45亿吨二氧化碳,能不能以此为出发点每年电力行业碳市场总量减一亿吨二氧化碳?纳入碳市场的这45亿吨二氧化碳到2030年能不能减到35亿吨?如果有这样的预期,电力企业就会加速向可再生能源转型。

总而言之,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碳市场的政策手段在电力行业里就能够对应上,一方面促进减排,只要有减排就有好处。有人会说这不是提高中国企业的成本,影响企业的竞争力吗?但是不要忘记,有成本就有收益,有人花钱就有人挣钱,零碳的行业在挣钱,经济结构、产品结构的转型就发生了。十年后我们的电力行业风、光在其中的占比大大提高,新三样里面有光伏一项,我们在全球的竞争力,我们经济的质量、效率都得到了,我们通过这么一个小的案例就可以看到碳市场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对我们的实体经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这样一个思考的方法学同样适用于钢铁行业、水泥建材、造纸,因为那个技术都已经在里面。当然,实际的估算还要更加精细,参数也要进一步校准。

我们排放的现状是大约每年120亿吨,从现在这个数往下减的话大概减一半,这个技术都是有的,这个技术边际减排成本大概有二三十亿吨是负成本,就是说减排是挣钱的,比如提高能效、节省燃料,再有十几亿吨是成本很低的,加起来大概四、五十亿吨的减排量的技术就是这样的成本。但是往后是走向碳中和之路,那个技术在现在看成本还是比较高的,比如在太阳能中的太阳能热发电,这个成本目前还比较高(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包含了储能成本),但是我们相信再给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这种技术是在迭代的,他们利用中国强大的制造业,巨大的经济规模,把这个技术成本降下来,将来可能是一个趋势,碳价会逐渐上升,技术的成本会逐渐下降,流向碳中和领域的长期投资收益是有希望的。在其他领域,目前看CCUS技术也比较贵,而且储存碳的技术还不成熟,比较难。

最后,不要担心高碳行业的未来,在足够碳价驱使下它们会对高碳技术、工艺和产品进行技术改造、更新、升级和创新的,会发生转型,只要有市场需求,将来它还会继续挣钱。“该炼钢炼钢,炼的是氢冶金钢、短流程钢、电炉钢,但是钢的质量、排放、增加值都会变化,但是你已经用了低碳的技术,走向产业链的高端,那个时候你的收入水平是完全可以支付这些成本的。从整个国民经济而言,GDP会继续增长,收入水平提高,减碳成本占收入的比重总体不会上升甚至还会下降”。